第01章 人若犯我，我必還之
“三小姐，宋媽媽把新做的小襖送過來了，小姐您要不要看一看？”
墨檸的聲音，帶著些歡快，從屋外傳了進來，隨著腳步聲，簾子被掀開，走進來一個身穿青色小襖，下著淡綠羅裙的小姑娘。
大概十一二歲的年紀，進了門，便恭恭敬敬地立在門邊，雖然臉上帶著喜色，眼中卻含著些擔憂，三小姐自從摔下樓梯后再醒過來，整個人就有些不對了。
本來就有些安靜的人，更加安靜了，不時的還會頭疼，想著三小姐這些年的遭遇，墨檸也只有嘆息的份，沒有親娘，再是嫡女又怎么樣。
被困在這破舊的二進小院子里，伺候的人也就這么三五個，吃的用的都是差的，要不是因為小孩子長得快，衣裳怕是三五年也做不了一件。
這次能做新襖子，還是因為夫人要領著三小姐去赴宴，府里怕丟了臉面，才搶著做出來的，只是不知道，做了新襖子，三小姐能不能高興點兒。
沒聽到室內傳出聲音，墨檸也只好老實地站著，心里卻有些飄忽起來，三小姐對下人一直很好，不管是對奶娘，還是對自己和墨菊，甚至對打掃院子的粗使丫頭，也是溫溫柔柔的，不知道性子有多好。
為什么夫人就百般地看不順眼呢，總是挑剔小姐的毛病，說她這做得不好，那做得不對，弄得老爺幾次三番地罰小姐禁足，次數多了，小姐輕易地不再出院子了。
這次要去赴宴，還是因為三小姐到了該議親的年紀，需要跟著當家主母出去走走，畢竟是閨閣小姐，如果沒露過面就被定了親，那是要被人笑話的。
何況，沒赴過宴的小姐，能定什么好親事，夫人也是怕被人說嘴，才不得不帶著三小姐出門，這是大家都看得明白的，也就老爺一個人糊涂著，還真以為是三小姐刁蠻粗魯。
墨檸一邊替三小姐高興，終于可以走出去了，即便不能到處逛逛，也好過悶在這二進的小院子里，一邊又替三小姐擔憂。
說是帶出府門去赴宴，其實就是出去被人相看的，可前面有大小姐和二小姐頂著，三小姐又怎么可能找到個好人家。
“拿進來吧，我看看樣子。”
聽到內室里傳來的聲音，墨檸還有些愣怔，這是三小姐從清醒過來第一次張口，讓墨檸有點反應不過來。
半晌才回到，
“是的，三小姐，奴婢這就去。”
有些歡喜地扭身跑向屋外，三小姐終于開口了，自己還擔心小姐摔傻了呢。
從前雖然也少言寡語，但也不是一聲不吭，可這三天里，三小姐是半句話也沒有，讓墨檸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轉身跑向屋外捧了新襖子進來，直接走到內室的門邊，輕聲地回著，
“三小姐，襖子拿來了，奴婢這就進來。”
“進來吧。”
聽了三小姐的允許，墨檸才小心地把內室的門推開，捧著襖子進了里屋，屋里的妝臺前，坐著一個安靜的女子。
墨黑的長發只是簡單地盤了一個發髻，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粉色小襖，墨檸看了不禁有些心酸，這襖子還沒有自己身上的新呢。
夫人這是怕自己和墨菊在府里走動，碰上外來的客人，穿得太舊被人瞧了去，從而丟了府里的人。
所以才在應季的時候，隨著府里的規矩，給自己和墨菊做身新衣服，反倒是小姐，因為長年的不出院子，衣裳倒不如自己這個奴婢的穿著了。
“怎么站那不動了，把襖子拿過來吧。”
聽到三小姐說話，墨檸急忙走過去，把襖子捧到三小姐面前。
“三小姐，宋媽媽把小襖送來了，您穿穿看合不合身，如果合身，她就照著這個尺寸，幫您做出配套的羅裙和里衣，不過……。”
墨檸欲言又止，本來還替小姐高興著呢，終于有了新衣裳，可在看到這件小襖的時候，墨檸就忍不住地有些憤怒了，這明顯是沒安好心啊。
“怎么了？”
鄭青籮抬眼望過去，墨檸被那雙清亮的眼睛看得不知所措，好容易才壓下了心中的不滿，回話到，
“奴婢覺得這顏色不襯您，出門赴宴，這個顏色太艷麗了，會顯得您過于張揚。”
還是個有心的丫頭，鄭青籮心里動了一動，伸手接過襖子，只這一摸的手感，就知道只不過是中上的料子，卻因為顏色的華麗，掩蓋了料子本身的不足。
而在這剛剛開春的天氣，這小襖明顯薄了，不用說，自是下人看自己失寵，明著欺主了，當然了，也可能是受了某位太太小姐的點撥。
這位三小姐在府里的地位，還真是不怎么樣呢，鄭青籮捏著小襖自嘲地笑了，誰又比誰強多少呢，自己也曾經是穿金帶銀，呼奴喚婢，倍受寵愛的。
可最后的結果呢，也沒好過這位三小姐，三小姐再沒地位，也比自己丟了命強，可嘆自己自詡聰明，卻被奸人算計，落得個人財盡失的下場。
好在，老天有眼，讓自己有機會重新來過，就這樣做個內宅里的小透明吧，不爭名，不奪利，平平淡淡地過完此生，也沒什么不好。
京城第一美又如何，現在也不過是黃土一坯，只是，那個頎長雋秀的身影，成了自己生命中最后一道風景。
鄭青籮試了試襖子，還真挺合身，換上舊襖，把新襖子塞進墨檸手里，
“墨檸，拿了給宋媽媽，讓她照這個做羅裙和里衣吧。”
“就這樣？”
“不然呢，你想怎樣？”
是啊，我想怎樣，即使三小姐說不喜歡，又有誰會聽進耳里，
“小姐。”
墨檸心里堵的難受。
“傻丫頭，都這樣過了多少年了，你又有什么不習慣的，生活既然不能以我們的期望為轉移，那我們不如就將就著生活好了，何必自尋煩惱呢。”
“您倒是想得開。”
墨檸幾乎要滴下淚來，轉身出了內室，鄭青籮聽到她的腳步在外室做了稍許停留，然后才出了房門，心就穩穩當當地落了下來。
墨檸必然是擦干了淚，穩定了情緒才出了屋子，這位三小姐，身邊有個這么聰明能干的丫頭，還把日子過成這樣，也真難為她了。
看來，自己想要個平淡的生活，也許不太容易呢， 鄭青籮慢慢坐回了妝臺前的凳子上，醒過來這三天，她除了吃飯睡覺，一直坐在這里，想著自己的前世今生。
自己本是安國侯府的嫡長女，姓趙名敏顏，打小就姿容俏麗，聰明可愛，極受爹娘寵愛，父親是第三代安國侯，在京城也是極有地位的。
世襲五代的安國侯，也算得是京城里數得著的勛貴人家，又因為自己人小嘴甜，自小就隨著母親出入宮庭，深得太后的喜歡。
八歲時就被太后下了懿旨，指婚于年齡相當的七王爺，七王爺是太淑妃的兒子，如今皇上的七弟，卻與皇上幾乎相差了二十歲，深得皇上寵愛，當兒子一樣養著。
而自己也因此，被爹娘圈在府中，勤學苦讀，不敢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，那也是閨閣小姐中罕逢敵手。
想想上一世，自己的樣貌顏色幾乎無人可及，在京城里聲名遠播，名門的小姐中，怕是無人能出其右。
卻在自己十五歲即將及笄時，被府里劉姨娘和庶妹趙敏芝合伙栽贓陷害，借著府里辦春宴的機會，讓男人闖了自己的閨房。
雖然自己反應迅速，婢女和媽媽及時將其趕了出去，但已經失了先機，被等在左近的趙敏芝大呼小叫地把事情傳揚了開來，自己失了名聲閨譽，丟了親人臉面。
婚事自然是告吹了，還被父親送到了庵堂里，長伴青燈古佛，好在，那時的自己心性還算平和，并沒覺得有多凄慘。
在閹堂里每日看書下棋，倒也過得愜意，還在閑暇時，跟庵堂里的主持學了些醫術，幫著庵里照看些前來求助的病人，既然命里沒有那些富貴榮華，那就不再強求。
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，平平淡淡地直到終老呢，卻沒料到，庵堂遭逢大雨后的泥石流，自己被泥水掩埋，從此魂斷青山。
鄭青籮照了照妝臺上的鏡子，磨得精細的銅鏡里，映出了一個容顏俏麗，骨骼清瘦的少女，模樣長得還真算得上是端莊秀麗，細眉大眼，鼻梁挺直。
只是太過瘦弱，兩頰都有些凹陷了，且皮膚略帶著些暗色，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模樣，握了握自己的手腕，細得如一根清柴，風一吹大概就能被帶走。
鄭青籮不禁搖了搖頭，這就是自己的這一世，瞧這情況，想要偏安一隅，大概只能是奢求了。
上一世的不爭不搶，自己且不得善終，這一世，自己也想求個安安靜靜，只看有沒有人攪了這一池的春水了。
重活一世，是上天眷顧，怎么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樣，平白的丟了性命，如若不能求得平淡安寧，那就天翻地覆吧，這一次，人若犯我，我必還之。
